发布日期:2025-05-22 08:00 点击次数:99
第1章
何秋霜的未婚夫陆云舟是营区最年轻的连长,他胳膊上有道刀刻的伤疤,是字母“XM”。
每次出任务平安归来,他总是抬起手臂亲吻字母‘XM’。
何秋霜曾问过他‘XM’是什么意思,陆云舟满眼温柔地告诉她:“这是信仰,一种比我生命还重的信仰。”
但其实,“XM”是他青梅许渺名字的缩写。
……
1979年6月,红旗公社。
婚姻处的人强调:“何秋霜同志,你自愿和陆云舟同志结成夫妻吗?军婚报告一旦提交不能撤销,你是否确定提交?”
递交结婚申请报告的瞬间,何秋霜重生了。
她白了脸一把撕了结婚报告:“不结了!我不要再守活寡。”
撕完就跌跌撞撞冲出门,一直跑到太阳底下,何秋霜才敢喘口气。
上辈子,她嫁给陆云舟,可婚后他却不碰她。
临终前,医生拿着她的车祸手术单满医院找人,陆云舟却陪在青梅许渺身边嘘寒问暖,她最后在剧痛中死去。
何秋霜扶着土坯墙站着,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磁性的声音:“怎么在这发呆?结婚报告交了吗?”
何秋霜回头,正见年轻俊朗的陆云舟冲她走来,男人穿着一身崭新的78式军服,宽肩窄腰、身姿笔挺,推着一辆二八大杠。
凌厉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,语气急迫,似乎很着急和她结婚。
他停在她身边,瞟了一眼土坯墙壁上的标语,眸光一暗:“怎么还惦记着高考,你不是答应跟我结婚,一直陪在我身边不去高考了吗?”
何秋霜才发现,身侧这堵墙上写着——
“今天励志去高考,明天为国做栋梁!”
她脸色变了又变。
都说高考是改命的最好办法,如果自己这辈子参加高考,是不是就不会走上前世的结局了?
她高中的成绩不差,她有信心考上大学……
“在想什么?怎么不说话?”
何秋霜僵硬一瞬,磕磕绊绊地应了一声,转头看到他手上的信,连忙岔开话题。
“你不是给朋友寄信去了吗?怎么没寄?”
说到这儿,陆云舟顷刻软了眉目。
“渺渺信上说她来咱们这儿办事,估摸着下午就到,招待所环境差,她肯定住不惯,到时候我接她住咱家。”
“我先送你去工厂,晚点再去车站接她。”
他口中的渺渺,就是他的青梅许渺。
是他真正爱惨了的女人。
何秋霜没作声,上辈子,她看够了陆云舟对许渺无条件的宠爱,一开始她根本受不了,想让她的男人只爱她一个。
争过、闹过,却只换来了陆云舟一次又一次的冷淡,直到失去生命。
这辈子,陆云舟的爱,她不稀罕要了。
他爱给谁就给谁吧。
坐上自行车后座,她没有像之前一样去抱陆云舟的腰。
反而是他不习惯,往后摸索,抓住她冰凉的手强行扣在他身前,紧紧攥住:“怎么又走神?抱紧我,摔了我会心疼。”
何秋霜眸光闪烁,嘴角溢出一丝苦笑。
前世这些让她以为被爱的细节,现在看,或许都是装的吧?
两人很快抵达钢铁厂门口。
陆云舟长腿撑地,扶着车把让何秋霜先下去。
离开前,还不忘叮嘱:“你长得漂亮,在厂里要是有小年轻跟你搭话,别搭理他,要是谁欺负了你,就告诉我,我帮你收拾他。”
说完,他满目柔情,温热的大掌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两下。
对上他温柔的双眼,何秋霜恍惚中觉得,他似乎是真的很爱她。
父母过世后,她一直在钢铁厂当焊工,她和陆云舟的第一次见面,就是陆云舟帮她打跑了一个动手动脚的男工。
之后,他说对她一见钟情,约她看电影,送她点心,裙子,雪花膏,他又是帅气的军人,她很难不沦陷。
她做梦都想被真心护着,疼着,爱着。
上辈子,她是真的很爱,也很依赖陆云舟……
一想到‘爱陆云舟’,何秋霜周身忽地一痛,仿佛回到前世车祸……
她痛得一个激灵,险些喘不过气。
不能再错了,不能再沉溺于不属于自己的感情。
这辈子,她一定要参加高考,过不一样的人生!
缓过气来,何秋霜转头走进钢铁厂,忙活到天黑,才摘了焊接手套准备下工。
走了大半个小时,回到家。
屋里亮着灯。
门开着,隔着草珠子门帘,隐约有少女的娇憨声传出——
“云舟,京市大院的人都知道你喜欢我,你还在手臂上刻了我名字的缩写。”
“现在你却要跟一个孤儿结婚,是不是因为我拒绝了你,你才故意赌气?”
何秋霜想要拨开门帘的手,僵在半空中。
门帘摇晃的间隙里,她看着陆云舟张开手臂抱住了许渺。
紧接着,晚风吹来他的叹息——
“傻丫头,你喜欢的男人和何秋霜有婚约,我不娶何秋霜,你怎么追求幸福?”
第2章
何秋霜怔在原地,哪怕上辈子已经知道真相,可听到陆云舟亲口承认,心脏还是一抽一抽地疼。
陆云舟真的一点都不爱她。
初夏的风,冷得莫名,让她忍不住发抖。
半晌,陆云舟声音传来。
“天黑了,秋霜也该回来了,我去接她。”
听到这话,何秋霜才回过神,掀开的门帘抬脚走进去。
见她回来,陆云舟立即迎上前,热情介绍:“回来了,我刚要去接你,给你介绍一下,这位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,许渺。”
何秋霜视线淡淡扫过屋内。
她特地为结婚绣的大红鸳鸯盖头,现在被随意铺在凳子上当坐垫,许渺坐在上面朝她招了招手,算是打招呼。
桌上摆着十几道菜,红油鲜亮,辛辣味扑鼻。
许渺拿起筷子,女主人似的发话。
“别愣着了,都是云舟亲手做的,能吃上这些菜,你可是沾了我的光,我这人挑嘴就爱吃辣,他特意跟部队里的川菜大厨学了一两个月呢。”
何秋霜闭了闭眼,陆云舟似乎忘了,她根本吃不了辣。
勉强吃完一顿饭。
何秋霜肚子里火烧火燎的难受。
她刚出屋门去厕所,就被陆云舟拉住了手腕,面露难色。
“咱家就这一间屋、一个炕,之前你睡炕上,我睡地上还好,现在三个人肯定住不下,这一个月我准备先回部队去。”
他这话没什么问题,何秋霜点头应下。
“可以。”说完,她就要走。
陆云舟又拉住她,神色有些不自在:“渺渺从小就有自己的房间,她不太习惯和外人住一起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犹豫地看着何秋霜。
何秋霜心底一冷,深吸一口气,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:“那你想让我怎么做?”
见她似乎并没闹,陆云舟神色微松:“我把柴火房收拾出来,你将就睡一个月,渺渺下个月办完事就走了。”
这一年来,陆云舟说是对她一见钟情,追求她,陪她看星星、看月亮。
现在许渺来了,就装不下去了,急着把她踢开。
何秋霜看着陆云舟,忽地笑了:“行啊,你帮我把东西搬过去吧。”
陆云舟面上一喜:“委屈你了,我就知道你温柔善良,一定会同意的。”
这跟温柔善良有什么关系,她只是不在意了而已。
可男人连转身的背影都透着愉悦,根本没注意到何秋霜眼中的淡漠。
何秋霜上完厕所出来,肚子还是不舒服,肠胃似乎都被辣的搅到了一起。
正要进屋,她蓦地听到一声尖叫:“啊!陆云舟!你们家怎么有老鼠啊!”
接着,她就看到,只穿着短裤小背心的许渺,扑进了陆云舟怀里。
而陆云舟熟练地抱着她,一点都没避嫌的意思,还温柔安抚:“不怕不怕,老鼠已经走了。”
许渺缩在他怀里,哭着说:“这是什么地方呀?怎么会有那么大一只老鼠,你知道我最见不得这种东西了,我害怕,你得留下来陪我。”
陆云舟笑容无奈:“好好好,我陪你。”
他抱着许渺进屋把人放在炕上,始终握着她的手轻哄:“睡吧,我就在这儿,哪儿也不去。”
何秋霜站在窗外静静看着这熟悉又陌生一幕。
若是上辈子,她早就冲进去,吃醋闹开了,但陆云舟把照顾许渺作理所当然,她越闹,他越觉得她泼辣。
日子久了,她就成了他眼中的泼妇。
这辈子,就算心里还痛,但她不会再插手他和许渺的事情。
她要学着放下他,不在意他。
这一世,她要做的,是参加高考,追求取悦自己的人生。
……
第二天醒来时。
家里只剩下何秋霜。
她把夹在书里的高考报名表拿出来,填上自己的名字,交到了招考办,还顺路给自己报名了高考夜校冲刺班。
去钢铁厂请完假,她就拿着假条回了家。
走到门口,何秋霜心底没来由涌上一股不安,不由得加快了脚步。
刚一进院子,她就发现自己的小柴房乱糟糟的,陆云舟和许渺两个人背对着她,站在里面,显得无比拥挤。
她眉心一跳:“你们干什么?”
听到动静,许渺忽地生气冲到她面前,拽着一封信,抬手就甩来一巴掌——
“贱人!你都已经要和云舟结婚了,竟然还写信勾搭我的男人!”
第3章
何秋霜生生挨了一巴掌,唇角流血。
怒火瞬间点燃,她抬手想打回去,却被走过来的陆云舟抓住了手腕。
“秋霜,你冷静点,渺渺有心脏病,不能磕碰,更何况,要不是你还和唐远牵扯不清,她也不会这么激动。”
陆云舟口中的唐远,就是何秋霜有婚约的娃娃亲对象。
可她从来都没见过唐远。
何秋霜瞪大双眼,难以置信怒视陆云舟:“我和唐远牵扯不清?”
话音未落,许渺就把手中的信甩到了她脸上。
上面的字迹筋骨遒劲。
【秋霜同志,我是你未来的丈夫,期待与你见面。——唐远】
只看了一眼,何秋霜就红着眼把信狠狠拍在陆云舟胸口。
“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!这是一年前收到的信!早在确定要跟你在一起之前,我就给唐远回过信,拒绝见面取消婚约了。”
抹平邮戳上的褶皱,见到信上落款的日期是1978年,陆云舟神情一滞。
一旁的许渺冷哼一声,仰着下巴走进里屋。
高傲的模样,摆明了就算是她错了,何秋霜也别想拿她怎么样。
“对不起秋霜,这件事是我不对,我向你道歉,但渺渺也不是故意的,她只是一时激动,你一向大度,别怪……”
何秋霜捂着脸,泛红的双眼直逼陆云舟心底:“换作任何一个男人,看到心上人被打,都不会劝她大度。”
“除非不爱。”
话落,陆云舟显然僵了一瞬。
何秋霜自嘲推开人,进了小柴房狠狠关了门。
月光下,屋外男人的影子倒映在格子窗上。
何秋霜淡冷看着,眼里的湿意被她逼了回去。
重来一次,许渺这一巴掌打醒了她,让她更加确定了离开陆云舟的想法。
她要离开他们,过自己的生活。
只是,陆云舟显然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。
第二天一早,何秋霜刚开门出去,就见到早就等在门外的陆云舟
男人讨好冲她笑笑,把手里的小笼包递过来:“秋霜,我特地起早起排队买了你爱吃的香菇肉包。”
如果是以前,何秋霜早就高兴冲过去抱着他,感谢他,说爱他了。
但现在,她只是敷衍笑笑:“厂子食堂有免费早饭吃,包子你留着给许渺吧。”
说着,她就要走。
但陆云舟却忽然抱住了何秋霜,清朗的眉眼有些无措:“对不起秋霜,昨晚让你受委屈了,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,不让任何人欺负你。”
说得好听。
上辈子他也承诺过这话,可结果呢?
何秋霜没动,只是声音平静地反问:“那你以后能不理许渺吗?”
头顶的呼吸迟了一秒。
又听他说:“我和渺渺只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,要是真有什么早就发生了,你才是我要共度一生的妻子。”
共度一生?
重生前惨死的痛楚涌上心头,何秋霜实在听不下去。
但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挑破他的算计,他又会不会想其他法子对付她?
还有二十来天就高考了,她不想出意外。
便抬手挣脱,只敷衍说:“我该上班去了,迟到要扣钱。”
陆云舟这次没再纠缠。
但之后的几天,他又是送钱送票、又是买布拉吉,想办法讨她欢心。
但这些对何秋霜没有半点作用。
这天早上。
何秋霜去钢铁厂之前,意外收到了唐远的包裹,很大一包东西,吃的、穿的、用的都有,出手很是阔绰。
还有她没见过的海螺和海星标本。
她不知道为什么已经退婚了,唐远还给她送这些。
所以她把包袱都原封不动包好,准备找个空闲的时间,把这些东西重新寄给唐远。
又是忙碌的一天,何秋霜下班后,照例去夜校学习。
晚上十点,何秋霜才疲惫从夜校回家。
刚进柴房,就见里面一片狼藉,早上刚收到的包裹被人摔了一地。
满院子都是被撕烂的新衣服碎片。
第4章
而许渺,正在一旁挑衅地看着她。
林秋霜没动地上那些东西,面无表情问:“你干的?”
许渺扬了扬下巴,语气不屑:“我男人的东西,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,还需要问你这个水性杨花的狐狸精?”
说话间,陆云舟从外面走了进来。
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包裹皮,借着檐下的灯光,看清寄件人处唐远的名字,登时皱起了眉。
他攥着包裹皮,几步走到林秋霜面前问:“唐远为什么给你寄东西?”
男人眼中的怀疑,就跟审问犯人一样。
何秋霜觉得以前的自己实在缺爱得离谱,才会觉得这个对她没有半点信任的陆云舟爱着她。
她淡漠开口:“我早就说过,我已经明明白白和唐远断了娃娃亲关系。”
“这些东西我本来打算原封不动还给他,现在搞成这样,你们自己去跟你们的好兄弟,好竹马解释吧。”
陆云舟脸上空了一瞬。
似乎是没想到,何秋霜居然知道他们三个,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。
何秋霜没等他们开口,就关门回了小柴房。
她极力压下心头的闷堵,在脑海里背诵着高考的英文单词,转移自己的注意力。
而就在快要入睡的时候,柴房门‘吱呀’一声开了。
何秋霜刚一睁眼,身后男人就从背后抱住了她。
她一瞬僵硬。
可陆云舟就像没察觉到她的异常似的,下巴抵在她肩窝,叫了声:“媳妇儿。”
这几个字,让何秋霜心灵一颤。
要是以前,听到他如此亲昵地叫自己,她心里说不定会和吃了蜜糖一样甜。
可现在,除了苦涩还有厚重的遗憾。
耳畔又听男人继续:“包裹的事是我误会你了,原谅我的冲动,我只是见不得其他男人和你扯上关系。”
“等我们领了证后,我就带你回京市见爸妈,你漂亮又上进,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。”
何秋霜表面不动声色,攥紧的指甲却深深陷进了肉里。
上辈子,陆云舟的爸妈一样不喜欢她。
她每次回去,就要像个保姆一样不光要做一家老小的饭,打扫屋里屋外的卫生,还要被挑三拣四。
明明是陆云舟不肯跟她圆房,他们却整天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。
后来公婆年纪大,退休了。
她上交工资,尽心竭力照顾,却还是一句好都捞不到,成了左邻右舍口中奸懒馋滑的乡下媳妇儿。
而这一切,只是因为陆云舟不喜欢她。
前世的她偏偏看不明白,总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何秋霜拿出自己最好的演技,回过头冲陆云舟微笑,“我们处对象的时候约定过,只要你用心爱我,我就不会生你的气。”
“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,生气伤情分,你说是不是?”
月色下,陆云舟紧绷的神色肉眼可见缓和。
他俯身克制吻了吻何秋霜的发顶:“你能这么想,我很高兴。”
何秋霜垂眸笑笑。
高兴就好,最好高兴到别妨碍她半个月后的高考。
别妨碍她离开他的计划。
……
大概是真的安抚好了陆云舟,接下来几天,陆云舟一心陪着许渺,没再来找何秋霜。
转眼,就到了高考的前一天。
夜校结课了。
何秋霜下工回家,刚转过路口,就看到一个墨绿色制服、戴大盖帽的邮递员,蹬着自行车从家门口离开。
她顿时心跳加速,一股不安涌上心头。
来不及多想,她拔腿冲进屋里,只见许渺正慌忙将一个印着‘高考’字样的信件往灶坑里塞,火星四溅。
何秋霜眼皮猛地一跳。
她冲上前去,一把抢过信件,踩灭火苗看清东西的那一刻,整个人如遭雷击——
被烧毁的,竟是她的高考准考证!
第5章
何秋霜捧起焦黑的纸灰,气得浑身发抖。
明天就高考了,可现在她的准考证被毁了!
没有准考证就不能参加高考,不能高考就没法上大学,不能上大学就摆脱不了陆云舟!
重来一世,她难道还要走上上辈子惨死的老路吗?
她再也压不住愤怒,冲过去一把拽住许渺的衣领:“你个毒妇!为什么要烧掉我的准考证!”
许渺似乎是被她吓到,脸白了一瞬。
听着吉普车由远及近的轰鸣。
她眼中很快又浮现出得意,压低声音嘲讽:“就凭你也想考大学?我告诉你,不管是唐远还是陆云舟,都只能是我的。”
话音未落,她面露惊恐,狠狠向后栽倒。
“啊!秋霜,别掐我,救命!”
“住手!”
赶回来的陆云舟一把将许渺抢过去,小心抱在怀里:“秋霜!你疯了吗?渺渺从小身体就不好,就算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,你也不该掐她。”
何秋霜呼吸一窒,胸口闷痛,直叫她喘不过气。
她攥着手里焦黑的碎片,猩红的眼都是怨:“陆云舟,你知不知道许渺做了什么,她——”
“云舟,我、我好难受……”
许渺突然发病,陆云舟脸色一变,当即抱起人奔向了吉普车。
只给何秋霜留下一句:“我先送渺渺去卫生所,其他事等我回来再说。”
车子绝尘而去。
望着院中掀起的滚滚烟尘,何秋霜的心一点点跌入谷底。
天边忽然轰隆一声,下起了大雨。
何秋霜紧了紧收手,拿起身份证冲出了门,她要去重新办理准考证。
重来一辈子,她必须离开陆云舟!
轰隆,雷鸣一阵阵。
这场大雨一直下到了,第二天清晨。
高考开始了。
何秋霜浑身湿漉漉,都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,她小心又慎重答题。
这份高考的试卷对她来说,不只是一份答卷,而是她后半生的自由车票,她必须拿到……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忍着饿,忍着累。
叮铃铃的考试结束铃声响起,何秋霜终于走出了考场的大门。
外面,夕阳还没收回余晖。
六月炽热的阳光照在何秋霜身上,她脑袋越来越昏沉,摸摸额头已经是一片滚烫。
她踉跄回到家,正要推门进去,却听见里面传来许渺的哭泣。
“陆云舟你别再问了,我就是故意烧了何秋霜的高考准考证,我不想让何秋霜有机会考去京市,不想她去找唐远。”
“你要是为何秋霜出头,就报公安,把我抓起来吧。”
蛮横的两句冷水一般,刺的何秋霜清醒了不少。
怒意升腾,可还不等她开口,屋内又传出陆云舟温柔却如针扎的一句——
“渺渺别哭了,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吃苦,怎么会报公安抓你?”
第6章
听着这些话,何秋霜气得浑身发抖,她正要推门进去,却眼前一黑直直栽倒。
昏沉中,一阵窒息逼醒了她。
睁眼时,何秋霜才发现,自己正躺在小柴房的木板床上。
焦煳的浓烟直钻口鼻,起火了!
她咳着,踉跄着去拍门。
“有人吗?救命——”
“陆云舟!”
就在这时,陆云舟的身影猛地从院子外冲进来。
生死之际,何秋霜宛如看到了救星一般,用力拍打着门,大声呼喊:“陆云舟!我在这儿……咳咳!救救我!”
门外,陆云舟脚步一顿,朝小柴房看来。
但他下一秒,却转身冲进主屋,抱出了许渺,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“嘭!”
烧断的房梁砸向何秋霜,何秋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小腿一阵钻心的疼。
意识逐渐模糊。
绝望之下,她彻底闭上了双眼……
何秋霜以为,短暂的重生就这样结束了。
可没想到再次睁开眼,入目是卫生院白色的墙壁。
“秋霜,你昏迷三天了,终于醒了!”
满脸胡茬的陆云舟见她醒了,一把抱住她:“你吓到我了。明明救援队及时把你送来了医院,可你却昏迷不醒,医生说你再不醒来,就永远醒不过来了……”
“好在,你醒来了。”
他不断抱紧她,何秋霜能清晰感受他的紧张。
这一刻,就好像他真的很爱她。
但她明白,不过是演戏罢了。
如果爱她,他怎么舍得不救她呢?
她淡淡推拒:“你抱得太紧了,我有些喘不过气。”
“对不起,我有些激动了。”
陆云舟刚一松开手,何秋霜就望着他直直问:“你救许渺的时候,我叫你,你没听到吗?”
陆云舟脸色一僵,犹豫了一瞬才说:“听到了。”
意料之中的回答,何秋霜的心却还是忍不住刺痛了一下。
“那你为什么不救我?”
陆云舟沉默着,眼中闪过片刻的慌乱。
“对不起秋霜,渺渺她有心脏病,我是军人,必须优先解救困难群众,而且当时,其他同志也都赶到了院子外,我以为你不会有事。”
他以为不会有事?
分不清是腿上的烧伤更痛,还是心里的失望更痛,何秋霜不想继续对话。
恰好这时,护士探头进来,表情微妙:“陆连长,许渺同志又不肯吃药了。”
闻言,陆云舟面露为难,下意识冲何秋霜解释:“渺渺从小就不爱吃药,一直都要人哄着……”
何秋霜疲惫靠上枕头,淡淡给他台阶下:“那你去哄她吃药吧。”
见她答应,陆云舟眉目舒展,握住她的手承诺:“那你先输液,我很快就回来,到时候给你带一屉你爱吃的小笼包。”
何秋霜没把这承诺放在心头。
果然,两个小时过去,何秋霜的点滴瓶空了,陆云舟都还没回来。
她肚子饿得咕咕叫,摘了针后,就一瘸一拐下床,准备去外头买早餐吃。
谁知道,刚一走出门口,就听隔壁传来许渺甜腻的撒娇:“云舟,我还要,你喂的东西格外好吃。”
何秋霜扭头,就见陆云舟正夹着一个小笼包,溺宠喂到许渺嘴里。
第7章
陆云舟收回手的瞬间,与何秋霜视线相对。
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,立即放下饭盒站起身,但下一秒却被许渺笑着箍住了腰。
“秋霜,我和云舟从小玩到大,他只是习惯了照顾我,你千万别误会。”
分不清是身上疼还是心里疼。
何秋霜听着这阴阳怪气的宣言,压抑了两辈子的委屈喷薄而出:“我男人照顾你,那我怎么办?”
她的身影不高不低,但足够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。
护士和病人的家属都看过来。
许渺却无所谓地撇撇嘴:“云舟,你媳妇儿可真小气,还没领证呢就乱吃飞醋,等真结了婚,你是不是得跟我断交?”
一旁的小护士看不下去,心直口快骂:“什么朋友这么没分寸?小三还差不多,霸着别人丈夫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媳妇儿呢!”
许渺脸一僵,这才不高兴闭上嘴。
陆云舟脸色尴尬,似乎想开口解释,但何秋霜没给他这个机会。
她顺着护士的指引,径直走向医院食堂。
吃完饭,回到病房。
刚一推开门,陆云舟就迎了上来,手里拎着一份冒着热气的小笼包,心虚地说:“秋霜,你别多想,我跟渺渺真的没什么……”
“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,如果真的要在一起早就处对象了。”
话刚落音,何秋霜就接茬:“嗯,我相信你。”
“毕竟,我这个孤女也没什么好图谋的,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呢,对吧?”
她大方笑着,没有一点芥蒂。
偏偏越是这样,陆云舟越是不敢和她对视。
他扶着人坐下,主动转移话题:“家里不知道怎么烧了起来,你放在小柴房的东西几乎烧光了,眼见着我们就要结婚……”
“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,我去买。”
烧光了啊,那更好,正好方便她和陆云舟彻底斩断关系。
何秋霜想了想,才接话:“那你先帮我补办一张身份证吧,身份证应该也烧毁了,领结婚证要这个。”
陆云舟没多想,一口答应。
“没问题,身份证办好需要半个月,这段时间你安心休养,其他的交给我。”
接下来半个月,何秋霜一直在卫生院休养,还抽时间去辞了钢铁厂的工作,填报了高考志愿。
陆云舟说着来陪她,但也就来了一两次,她一直表现得很从容,装出一个新娘子该有的高兴。
拿到新的身份证这天,她就办理了出院手续。
陆云舟来卫生院接她,帮她收拾好东西,提在手上,满脸歉疚。
“秋霜,这段时间的确让你受委屈了,渺渺马上就要回京市了,以后咱俩好好过日子。”
何秋霜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以后,他们的确要好好过日子。
各过各的日子。
许渺要走了,她也要走了。
……
吉普车停在院子门口。
小柴房已经焦黑一片,倾倒在主屋旁边成了废墟。
其他地方好好的,看起来没什么损坏。
何秋霜刚下车,就见不远处的邮递员走了过来,对方手上拿着一个包裹,热情询问:“请问是何秋霜同志吗?”
她点点头,接过包裹。
转头就看见陆云舟蹙起了眉头:“又是唐远寄给你的吗?”
何秋霜轻笑一声,直接将包裹递到他面前。
“你那么在乎是不是唐远,为什么不直接拆开看呢?”
陆云舟抿着唇,没说话,许久才低头道歉:“对不起秋霜,我不该不信任你。”
说完,他伸出手,想摸她的头。
何秋霜却像没看到似的,转身躲了过去。
回到屋里,她攥了攥拳,深吸一口气打开包裹。
只见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“西南军工科技大学录取通知书”。
另外还有一张车票。
时间是今天晚上,八点。
第8章
何秋霜松了口气,终于可以离开,可以摆脱陆云舟了。
她把车票和录取通知书收进包裹,这时身后传来陆云舟疑惑一句:“通知书?你不是没有准考证都没参加高考?怎么会有大学录取通知书?”
何秋霜心头一紧,回头却从容递上包裹。
故意说:“厂里同事考上了大学,填了我的地址,你要是不信,还怀疑这是唐远寄给我的东西,就自己看看。”
陆云舟被问得心虚,尴尬笑笑:“你收好吧。别人的东西我不感兴趣。”
“我去接渺渺,你在家好好休息。”
说完,他就出门去。
等车远去,何秋霜才脱力扶着桌子坐下,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。
明天就要走了,说实话,她刚刚还真怕到了这个节骨眼上,被陆云舟发现,她要离开他……
好在陆云舟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她。
所以,高考那天,他顾着对许渺献殷勤,都没发现她补办好了准考证,去高考了。
在卫生院那半个月,她又是去填高考志愿,又是去辞工作,他也一点都没发现。
距离晚上八点,还有十个小时。
时间还早。
何秋霜把车票,身份证,高考录取通知书妥帖放好,准备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。
从烧毁的小柴房里发现了烧了一半的大红布拉吉,那是陆云舟给她买的新娘裙子,还有两人烧得一半的合照,烧了一半的鸳鸯红盖头……6
她把这些清理出来都装进垃圾袋,陆云舟恰好回来。
“你手里提的都是什么?”
何秋霜当着他的面,把袋子扔进院外的垃圾车内,烧毁的东西瞬间铺了垃圾车半车。
她还说:“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。”
陆云舟蹙眉点了点,没有半点留恋挪开视线。
还说:“对了,渺渺今天晚上八点的火车赶回京市,就不回来了,我直接带她去车站招待所候车,你在家好好休息。”
真巧。
许渺今晚八点回京市,她也是今晚八点出发去大学报到了。
何秋霜点了点头:“你去忙吧。”
话落,一只温热的大掌就盖在了她头顶,陆云舟如往常一般,轻轻揉了揉。
“你在家乖乖等我回来,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,保证一点辣椒都不放。”
话落,陆云舟转身,大步朝车上走去。
眼看着走到车门边,右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,他忽然心慌的厉害,下意识折返,一把抱住何秋霜。
手臂收紧:“秋霜,我忽然有些莫名的心慌,竟有种这次分开后,就一辈子见不到你的错觉。”
“但怎么可能呢?你都亲自交了我们的结婚报告,你永远不会离开我,对吗?”
何秋霜颤了一下。
她惊讶陆云舟的直觉,他不愧是军区最年轻最有前途的连长。
正想着这么躲过这次询问,不远处,车上的许渺等不及催促:“你们俩在腻歪一会儿天都黑了,我要赶不上火车了!”
出乎意料的,陆云舟这次没理会许渺的话,反而还抱得更紧。
可惜拥抱真的很奇妙,虽然两颗心靠得很近,却看不见对方的脸。
所以陆云舟也没看见,何秋霜此刻满眼淡漠和释然。
她拍了拍陆云舟的后背,轻声道:“去吧。”
往前走,别回头。
在她的注视下,陆云舟终于松开手,上了车。
车轮滚滚,尘土飞扬。
何秋霜静静站在原地,招手作别:“陆云舟,再见。”
烟尘散去,吉普车消失不见。
何秋霜回屋背上挎包,脚步轻松,迎着盛夏的阳光,朝前走——
走向一个没有陆云舟,没有欺骗,没有遗憾的全新未来!
第9章
崎岖的土路上。
陆云舟双手握着方向盘,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,皱着眉一言不发。
不知道为什么,他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浓烈。
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,正在脱离。
终于,他狠狠踩下刹车,停在了路边……
强大的惯性,让副驾驶上的许渺狠狠往前一荡,惊呼脱口而出:“陆云舟,你干什么?”
陆云舟已经下了车,他皱眉回望红旗公社,眼中有化不开的浓雾。
许渺跳下车绕到他身边:“别看了,我肚子都饿了,还想去县里吃饭呢。”
她伸手搭上陆云舟衣袖,用力拽了拽,陆云舟却没动。
“渺渺,你说秋霜她……”
陆云舟话没说完,就被许渺急吼吼打断:“她什么她,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,有机会嫁给你已经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,还能跑了不成?”
话是没错,何秋霜的确无处可去。
陆云舟收敛神色,驱散笼罩在心头的不安,再度启动了吉普车。
另一边。
何秋霜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,她每一步都很小心。
“嗷呜——!”
远处的山林里响起两声狼嚎,冷风吹来一阵血腥味,何秋霜一阵瑟缩,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挎包,脚步更快了。
上次走这条路,还是深夜,那时因为要去县里补办准考证,那时心里太急,根本顾不上害怕。
现在傍晚再走这条路,何秋霜心里反而打起了鼓。
不知不觉间,她已经快步跑了起来。
一路上有惊无险,她终于赶在晚上八点前,到了县城火车站。
配合列车员检票、上车。
当太阳最后一缕温暖而柔和的光芒隐匿群山,火车启动了。
微凉的晚风和着雨后的潮湿扑在脸上,何秋霜感受到了彻彻底底的新生。
从今往后,她将会开始新的人生,只属于她自己的人生。
站台上。
陆云舟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,跟在许渺身后。
突然,他心口没来由地一紧,整个人痛得弯下了腰。
许渺上车的动作一顿,皱眉问:“你怎么了?”
陆云舟脸色苍白,摆摆手没有说话。
心脏的疼痛已经褪去,仿佛刚才的尖锐只是他的幻觉。
那种痛,就是像是把什么东西,从他身体里生生抽离。
他忽然转过头,望着身后那辆开走的火车。
汽笛悠长,车尾已经看不见了。
明明什么都没有,他却觉得,有什么重要的东西,在那列火车上,离他远去了。
他定了定心神,将许渺送上火车,没再多停留片刻。
连一句嘱咐都没有,就匆匆下车往家赶。
平坦的大路上,他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底。
吉普车发出刺耳的轰鸣,原本一个小时才能到家的路程,他生生提前了半个小时。
他急吼吼地推开门,冲进院子里:“秋霜!秋霜我回来了!”
院里没人。
主屋没人。
屋后的菜地里也没人。
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,他立即上车,再度启动车辆朝钢铁厂赶去。
才开了一半,陆云舟的车,就被部队的小战士急急拦下。
“陆连长不好了!你媳妇儿在后山被狼咬死了!”
这一刻,他心底紧绷的弦断了。
第10章
陆云舟不知道他是怎么到的后山。
只觉得浑身衣服都被冷汗浸透,冻得人牙关打战。
他踉踉跄跄地下了车,脚下一滑,险些跌倒。
还没走近,就闻到了空气中潮湿的血腥味。
“陆连长,节哀。”
“节哀……”
周围的每一个人,都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他。
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,陆云舟只觉得恍惚。
为什么要让他节哀?
谁死了?
秋霜……不、不可能,秋霜不会有事的。
当那具被野兽撕咬得破烂不堪的身躯,真的出现在他面前,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尸骨零零落落,混着腥臭的泥土,几乎看不出人样。
“……秋霜?”
陆云舟试探着叫了一声。
他的双眼逐渐变成血一般的红色,瞳孔不可置信地张大,却僵硬着无法上前。
“不、不是……这不是秋霜。”
陆云舟嘴唇颤抖,眸光哀恸,想上前,脚底却像生了根。
一旁的公社主任叹了口气。
上前将一个手电筒交给陆云舟,上面还有写着“何秋霜”三个字的胶布条。
公社主任沉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。
“这是在山路上捡到的,你看看吧。”
“我们猜测,何秋霜同志应该是在山路上遇到了袭击,这个手电筒就是在那时候掉下的,要是没有它,这死者身份还真不好辨认。”
陆云舟颤抖着双手,攥着手电筒,将那张胶布上的泥污抹去。
上面的字迹,让他眼前一黑。
那是他的字。
陆云舟和何秋霜刚在一起不久时,有天晚上下工,她是摸黑出来的。
他问起才知道,原来是厂里有人顺手牵羊,拿走了她的手电,她去找人理论,那人不仅不承认,还说手电上没写她名。
他就亲手写了这截胶带,贴在她的手电筒上。
这种胶带粘性大,轻易不会脱落。
可现在,它却和手电筒一起,孤零零地落在了路边。
陆云舟手一松,手电筒摔在地上。
耳边一片嗡鸣,他只觉得眼前灰白,直觉告诉他,这堆刚被啃食干净的骨头,绝对不可能是何秋霜。
然而,这如果不是何秋霜,真正的何秋霜又会在哪里呢?
陆云舟喉咙涌上腥甜,一口血喷出来,整个人如山般颓然倾倒。
……
三天后。
家属院里支起了简易的灵棚,灵棚中央,何秋霜的黑白照高高挂起。
无论陆云舟再怎么不愿相信她是何秋霜,终究还是不能让人一直暴尸荒野。
葬礼上来的人不多,大都是何秋霜以前的工友。
陆云舟满眼血丝,下巴上生出了细密的胡茬,眼底一片青黑。
他始终沉默着,直到送走最后一个人。
这三天,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。
家里和何秋霜有关的东西,都被她收拾得一干二净,好像她从未来过,又像是一场有预谋的离开。
夜深人静,他坐在灵堂中央。
抱着何秋霜的黑白照,喃喃自语:“秋霜,你还活着对不对?棺材里躺着的人不是你,对吗?”
“秋霜,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?明明差一点,只差一点,我们就可以领证结婚、一起回家,永远不分开了。”
“秋霜,没有你……我该怎么办?”
黑夜里,一滴泪跌落。
砸在何秋霜眼底,又顺着玻璃滑落。
第11章
西南军工科技大学。
报到、取书、领内务用品、购买生活必需品……
何秋霜忙了一天,此刻躺在宿舍床上,却一点都不觉得疲惫,只觉得全身上下使不完的力气。
她抱着新发的棉被,深深吸了一口,心中无比满足。
这一次,她真的走上了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道路。
她不能再浪费宝贵的生命,汲汲于情爱,她要把握机会,多学习先进的科学知识,为祖国未来发展建设做贡献。
打定主意,这一觉,她睡得格外香甜。
……
红旗公社。
陆云舟在灵棚枯坐一夜没合眼,直到天亮,发丧的队伍敲锣打鼓地来了,他才拍拍身上的晨露,站起身来。
出发前,他隔着棺椁,最后回望了一眼,这个和何秋霜一同生活过的房子。
眼眸低垂,他伸手抚摸着冰冷的棺材。
“秋霜,你不在了,我也没有继续留在这儿的意义了。”
说完,他收回手,和发丧的队伍一起,将棺椁葬在了不远处的山坡上。
盖上最后一捧土,他站起身,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新坟。
头也不回地转身,下山去了。0
军区领导办公室。
陆云舟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下来。
军区领导拿着他的调职申请,叹了口气:“陆云舟同志,你的心情,我们可以理解,但是调职回京市,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?”
“我考虑清楚了,秋霜在时,我就说要带她回京市,现在她不在了,我不想食言。”
陆云舟语气沉痛又郑重,军区领导也不好再说什么,当即盖章,同意了他的申请。
从军区出来。
陆云舟去了趟红旗公社派出所。
“同志你好,我是……何秋霜的丈夫,我来帮她办理销户手续。”
窗口内的工作人员公事公办,朝他伸出手:“结婚证带了吗?”
陆云舟心中一痛,不自觉握紧了拳。
“我们还没来得及领证。”
工作人员叹了口气:“结婚报告审批通过了吧?结婚介绍信发下来了吗?”
他的话点醒了陆云舟,这一阵子忙来忙去,竟然把结婚报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。
“审批应该已经通过了,我现在去拿介绍信。”
说完,陆云舟急匆匆离开了派出所,朝政委办公室跑去。
办公室里。
戴着老花镜的政委翻翻找找,眉头越皱越深。
“陆云舟…何秋霜…嘶……这个月审批通过的结婚报告都在这儿了,确实没有你们俩的,你会不会是记错时间了?”
听着老政委的话,陆云舟猛然一惊。
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即将破土而出,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。
来不及解释,他转头冲出办公室。
直奔婚姻处。
“同志!同志,我们要下班了,有什么事明天再办!”
“不行!我等不了明天了。”
眼看着里面就要关门下班,陆云舟还是硬生生挤了进去。
他双眼猩红,手指紧紧扣着登记窗口,满眼急切。
就像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似的。
“同志,我叫陆云舟,麻烦您帮我查一下,一个月以前,我妻子何秋霜来递交过结婚申请,为什么我们到今天都没有接到审批通过的通知?”
似乎是他现在样子太过憔悴,登记员耐着性子翻看登记本。
“这都已经翻到五月份了,你妻子会不会根本没交结婚报告啊?”
第12章
“不会的,我当时就在外面等她,她说她交了的!”
陆云舟情绪激动,大声反驳。
可他震颤的眸光和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,却暴露了他心底最真实的情绪。
他在害怕。
一些未被关注的细节,和何秋霜微小的变化一股脑地涌现在眼前。
令人绝望的念头,浮现在陆云舟眼前。
或许何秋霜早就想离开他了。
只是他太傻,太笨,没有发现。
“你妻子叫什么名字啊?我看看没提交报告的登记里有没有?”
或许是看他实在有些着急,工作人员好心地又问了一句。
陆云舟收回思绪,连忙回答:“何秋霜,她叫何秋霜。”
工作人员抱着另外一本登记册快速地翻找着,不多时,就皱着眉说了一声:“找到了。”
“她当时没有提交结婚报告,她当时说……自己不要再守活寡了?”
看到这行字,工作人员的眼神有些微妙,而陆云舟一无所觉。
“没有提交……”
他喃喃着这几个字,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怎么会没有提交呢?”2
怎么会没有提交呢?
秋霜不是最想跟他结婚了吗?
陆云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,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登记大厅。
他不明白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孩儿,那个对着星星许愿,要嫁给他幸福恩爱一辈子的女孩儿,为什么突然不想跟他结婚了。
守活寡?
他怎么舍得让她守活寡呢?
如果何秋霜还在,他一定会去找她问个清楚,可现在他又该去问谁呢?
“轰隆——”
天上滚了一声雷,大雨滂沱。
陆云舟垂着头失魂落魄地走在雨里。
仰起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夜空,看着雨滴一滴滴洒在脸上。
雨水应该是冷的,可为什么眼角有那么酸,那么热?
空荡荡的院子里没有亮灯。
或许以后也不会亮了。
陆云舟一步步走进去,一脚踩在院子中间那对无人在意的灰烬里。
望着脚下的泥泞,他忽然想起分别之前何秋霜烧掉的那些东西。
或许无论现在的结果是怎样的,她早就已经想要离开他了。
这个认知一涌入脑海,陆云舟就控制不住地浑身发冷。
他是为了何秋霜来到这里,现在再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……
他颓然跪倒,抓起地上的泥土握在掌心,来不及收拢五指,就被雨水冲散。
似乎是在告诉他,一切都回不去了。
“秋霜……”
千言万语,只融成了一声漫长的叹息。
五年后。
072型驱逐舰交接入列。
何秋霜作为军舰工程师,将会和072一起在海上服役。
军舰下水这天,她和军区首长一起站在甲板上,等待海军交接。
逆着光,一队海军昂首阔步走来,最前方的男人身材高大笔挺,面部轮廓坚毅有形,眉眼锋利。
他站在首长面前,腰背笔直,目光坚毅,端正敬礼,整个人就像一张拉满的弓,浑身充满力量,蓄势待发。
“072舰队中队指挥唐远,向您报到。”
唐远?
首长身后的何秋霜,心头一震,猛然抬头看向出声的人。
半空中,正与唐远视线交汇。
第13章
何秋霜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。
她从没想过,会在这种情况下,听到熟悉的名字。
好在唐远的视线只是匆匆从她身上掠过,似乎并不认识她。
何秋霜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。
或许只是重名呢。
但愿只是重名吧。
她实在不想再与之前的人和事产生任何纠葛。
刚平复了心情,她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小唐啊,给你介绍一下,这位是何秋霜同志,你可别因为她是个女同志就小瞧了她,以后072军舰的技术维护和工程保障,可都由她来全权负责。”
何秋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唐远脸上。
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,首长说到她名字的时候,唐远似乎笑了一下。
唐远抬手朝她敬礼:“何秋霜同志,你好,以后请多指教。”
何秋霜正了正神色,向他回礼:“唐指挥,你好。”
这次她可以肯定自己刚才不是错觉,唐远真的在笑。
老首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,忽然爽朗一笑,拍了拍唐远的肩膀。
“小唐啊,以前可没见你对其他的女同志有这么好的态度,我记得秋霜应该也没对象吧?”3
窥见老首长揶揄的目光,何秋霜笑了笑没有回答。
好在唐远也笑着打了个哈哈,这个话题才没有继续下去。
当晚,军舰下水。
何秋霜站在甲板上,看着远处与黑夜连成一片的大海,下意识裹紧了衣服。
就在这时,她身后一串沉稳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。
紧接着,一件军大衣就披在了她肩上。
“晚上很冷,多穿些衣服,别着凉了。”
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,何秋霜下意识抓紧了护栏,没有说话。
见她一言不发,唐远也只是默默地站在了风来的方向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两个人异口同声。
“你……”
“你……”
“你先说。”
唐远轻笑了一声:“你先说吧。”
何秋霜搓搓手有些局促:“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。”
唐远望着远处起伏的海面,感慨:“是啊,我以为我们没机会再见了,你的那封拒绝见面取消婚约的信,我过了很久才收到,他……对你不好?”
何秋霜垂眸:“也没什么好不好的,只是我想换个活法。”
本以为唐远会觉得她草率轻浮,见异思迁,却没想到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灿如星辰的眼。
“虽然第一次和你见面,但从我们的书信往来看,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有理想,有自我的姑娘,无论你做什么,我都支持你。”
他嘴角噙着温暖的笑,春风化雨,和他冷毅的外表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“你……不怪我吗?”
何秋霜犹豫着问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。
唐远却爽朗一笑:“我为什么要怪你?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。”
何秋霜笑了笑,没再说话。
难怪许渺会这么喜欢他,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。
但自己跟他,却是没有一点可能了。
这五年,她学习到了很多自己从未接触过的知识,有了新的理想和目标。
陆云舟也好,唐远也罢。
他们每个人都注定有各自的路要走,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。
正想着,就听唐远说:“明天到连州港,会有一支陆军特战队上舰训练,队长陆云舟是我发小,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。”
第14章
何秋霜身形一僵。
随即自嘲地笑了笑。
真没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小,离开了五年,居然还会在军舰上遇到。
她忽然就没有了看风景的兴致,转身把军大衣送还唐远,和他道别:“天晚了,我先回去休息了。”
回到居住舱室。
何秋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。
不知道是因为海上颠簸还是心绪不宁。
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人,明天就又要见面了,她要怎么做?躲着吗?
躲得了一时,躲不了一世,该来的总会来的。
何秋霜闭上眼睛,做了几组深呼吸,强迫自己休息。
第二天。
清晨的阳光洒在甲板上,集结军号响起。
何秋霜迅速穿戴整齐,走出居住舱室,发现军舰已经停靠在了连州港。
不远处,两个男人相互拥抱,似是阔别多年的好友。
当她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时,陆云舟的身体明显僵住了。
唐远看见她来,刚要介绍:“秋霜,你来了,这位是我昨晚跟你提到过的……”
“秋霜?”
这两个字唤醒了陆云舟的神经。
他愕然睁大双眼,满脸不可置信。
他的目光锁定在何秋霜身上,短暂的怔愣后,眼中涌现了失而复得的惊喜。
“秋霜……真的是你吗?你没死?你还活着,太好了,秋霜你还活着。”
陆云舟激动地几步上前,作势就要抱她。
却被她侧身躲过。
何秋霜虽然不明白他说的还活着是什么意思,但她的确不愿与面前的人,再产生任何纠葛。
开口尽是清冷疏离:“同志,请自重。”
陆云舟似乎是被她这句话定在了原地,他眼中涌现了浓浓的疑惑。
随即又像想到什么似的,闪过一丝心痛。
“秋霜,如果死掉的人不是你,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,五年了,无论我做错了什么,你总得告诉我,我会改,一定会改的。”
唐远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,询问的视线落在何秋霜身上。
“你们认识?”
何秋霜坦然地点点头:“对,他就是我以前在信里跟你提到过的,结婚对象。”
听到这话,陆云舟下意识看向唐远。
一时间,甲板上的气氛无比微妙。
被退婚的娃娃亲,和挖墙脚却被悔婚的未婚夫,两个人面面相觑,气氛尴尬。
何秋霜冷着一张脸率先打破僵局:“我先去做日常检修工作了,你们慢聊。”
见她要走,陆云舟立即上前拉住了她的手。
唐远见状一个箭步冲上来,握住了陆云舟的手腕。
刚才的故旧情深,霎时间变成了针锋相对,两人视线交汇,空气中隐隐有火花爆裂开来。
何秋霜没理会他们,甩开陆云深的手兀自朝底舱走去。
后来唐远和陆云舟聊了什么,何秋霜不知道,只是中午在食堂遇到两人的时候,他们明显没有刚见面时亲厚了。
两人端着饭盘儿站在不同的窗口,一见到何秋霜,分别从两个方向朝她走来,异口同声,相当默契——
“秋霜,一起吃饭吧。”
“秋霜,我打了你爱吃的菜。”
何秋霜的视线扫过两人,礼貌地笑了笑,随后从二人中间穿过,独自找了个位置坐下。
本以为她主动避开,就能省去这些麻烦。
却不想陆云舟竟直接坐到了她对面。
第15章
一筷子青菜被夹进何秋霜碗里。
“海上不比陆地,多吃点青菜,补充维生素。”
陆云舟兀自说着关心的话,何秋霜的脸却冷了下来。
“陆队长,我们现在之间没有任何关系,请不要做这种让人误会的举动。”
近乎冷漠的话语狠狠刺痛了陆云舟的心。
他笑了笑,遮去眼底的落寞,抬起头直望向何秋霜双眼。
拿着筷子的手,紧得发抖,他极力克制着情绪轻轻放下,双手搭在了膝盖上。
“秋霜,我当初就不肯相信死掉的人是你,但我一直想知道,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我,为什么不交结婚报告?明明我们……明明我们本该要结婚的。”
“你说的守活寡到底是什么意思?秋霜,我不明白。”
前世今生的事儿,她不想跟他解释。
多说无益,何秋霜随口敷衍道:“我只是不想一辈子待在红旗公社,没什么其他的理由。”
“我有自己想过的生活,想要的人生,选择自己要走的路,总归没错吧?”
更何况陆云舟不是也做出了选择吗?
他选择的,一直都是许渺。
说完,何秋霜面不改色地吃着自己原本的菜,将陆云舟夹来的那坨儿悄悄推到了一边。
也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陆云舟,他倏地红了眼,语气莫名委屈:“秋霜,你一定要这样敷衍我吗?”
“这根本就不是真实的理由,对吗?你不想在红旗公社,我可以带你回京市,你根本没必要一声不响地离开呢?”
“你知不知道,他们跟我说,你被狼咬死的时候,我真的觉得,天都塌了。”
何秋霜轻轻叹了口气。
要不是今天早上陆云舟见到她时,眼中的震惊不似作假。
她简直都要以为,他又是为许渺来的了。
听说他和唐远上了同一条船,于是马不停蹄地赶来拆散。
想到这儿,何秋霜忍不住轻嗤一声。
如果真是这样,那陆云舟还真是长情又痴情。
她看着他,忽然就问了一句:“这一次你又是为许渺来的吗?”
“什么?”
陆云舟眼中闪过一丝茫然,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。
即使觉得陆云舟这样的反应无聊极了,何秋霜还是面带微笑,放下筷子,双手搭在桌面上,撑着身体,饶有兴味地望着他。
“当初你来红旗公社,不就是为了帮许渺拆散我和唐远吗?所以这一次,你又是为她来的吗?”
陆云舟眼中的茫然变成了惊讶,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瞬间收紧,在裤子上留下一团褶皱。
“你怎么……”
“我怎么知道不重要。”何秋霜笑着打断,“陆云舟,你既然不喜欢我,就不要再纠缠了,我们各自都去过自己的生活,难道不好吗?”
不喜欢?
怎么可能会不喜欢?
陆云舟心里涌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,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。
最开始他去红旗公社,的确是为了帮许渺看看,唐远的未婚妻是个什么样的人。
但他自己也有私心。
何秋霜和唐远通信多年,作为唐远的好兄弟,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?
那些字里行间的温柔小意,诗情与自由,那面对挫折永不退缩的勇气,坚韧和顽强,吸引到的,从来不止唐远一个人。
他也为她心动。
接近她,对她好,从来都是发自内心的。
这些,他要怎么告诉她?
第16章
眼见陆云舟沉默不语,何秋霜低头吃完餐盘里剩下的饭,随即起身要走,却被身后的男人出声叫住。
磁性的嗓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沙哑颤抖:“秋霜……是因为唐远吗?”
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,何秋霜转头,微皱着眉,眼神中满是不解。
见此,陆云舟又缓缓地询问了一次。
“你是因为唐远,才不要我了吗?”
何秋霜有一瞬间的恍惚。
她似乎在陆云舟身上,看到了自己上辈子的影子。
命运还真是奇妙。
她摇头笑了笑:“我不喜欢你,更不会喜欢唐远,如果非要一个理由的话……我们不合适。”
说完她转过身,却见唐远就站在自己面前,剑眉紧锁,欲言又止。
何秋霜没理会他,径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。
毕竟如果唐远真的能做到让许渺知难而退,身为他兄弟的陆云舟,应该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去红旗公社找她了吧。
不过这一切,现在看来都不重要了。
从今往后,她不会再被困在他们的三角恋里苦苦挣扎。
这两个男人,谁爱要谁要吧。
新舰刚下水,还有很多技术问题需要持续培训和引导。
午饭过后,何秋霜又开始忙碌起来。
她身后总是跟着两道若有若无的目光,但她并未在意。
在她看来,中午的谈话她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思,她和唐远没可能,陆云舟应该也就不会再纠缠了吧。
这样想着,何秋霜一心扑在工作上,丝毫没把陆云舟放在心上。
陆云舟就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,看着她一身笔挺的工程师制服,认真地和战士们讲解着操作技术和要领。
明明是在密不透光的底舱里,却好像浑身都在发光。
现在的她,和红旗公社的何秋霜,全然不同。
陆云舟有些庆幸。
幸好当年死去的人,真的不是她。
同样又很难过。
何秋霜的的确确是想要离开他,不辞而别,走的悄无声息。
甚至在重逢时连原因都不愿意同他讲。
如果他真的是因为唐远才离开他,那他还有机会再争一争。
可如果不是呢?
可如果她真的、真的不要他了呢?
一想到这种可能,陆云舟浑身就止不住地发冷。
从和她见面的第一天起,他就从未想过放手和分开。
她是他的妻子。
从前是,今后也是。
无论何秋霜到底因为什么离开,他都会让她打开心结,重新回到自己身边。
想到这儿,陆云舟心头的乌云驱散不少,眼神也变得坚定,他大步走出底舱,回到了训练场上。
而唐远早就在那里等他了。
“陆云舟,我们谈谈。”唐远眉头微皱,语气有些冷。
陆云舟大步走过去给他递了一支烟,而对方却摆手拒绝了。
“她不喜欢。”
简单几个字,就让陆云舟把咬在嘴里的烟拿了下来,夹在手上。
“她给我写信,说自己要结婚的时候,我真的没有想过那个人是你。”
唐远语气平静,听不出情绪,但眼中还是氤氲出了一团怒火。
“我真的没想过,自己的兄弟会横刀夺爱。”
“陆云舟,你是真心喜欢她的吗?”
第17章
陆云舟原本是不抽烟的。
何秋霜曾在写给唐远的信中说过,她不喜欢烟味,于是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抽烟。
可她离开了五年,五年……
陆云舟夹着烟的手指抬了几次,最后还是慢慢放下了。
他望着碧海蓝天,深吸一口气:“唐远,我爱她。”
“我是真的想跟她结婚,好好过日子的。”
听到他的话,唐远忍不住嗤笑一声:“陆云舟,可她是我从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妻。”
“这一次,我也在她身边,我不会再任由你把她抢走了。”
“公平竞争吧,陆云舟,把决定权交给秋霜。”
沉默许久,陆云舟点燃了手里的烟。
深吸一口,吐出浓重的烟气:“好。”
还在底舱忙碌的何秋霜,对此一无所知。
直到之后几天,唐远和陆云舟总是莫名其妙地在她周围示好。
她才觉察出一丝不对。
在陆云舟连续三天敲响她的房门时,她终于忍不住沉下脸,眼中也多了一丝不耐。
看着门外抱着一捧花,站得笔直的男人,她似乎又看到了,那个红旗公社,对她无微不至的陆云舟。
他会守在钢铁厂门口,给她送上热乎乎的小笼包。
会等着她下工,骑车带她去看山上盛开的油菜花海。
会精心准备惊喜和礼物,哪怕,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平日。
可那又怎么样呢?
他带着目的来,做这些总是格外的得心应手。
何秋霜语气不自觉冷下来,甚至带着一股质问的味道:“陆队长,你这又是要干什么?”
瞥见他怀里的花,何秋霜不觉得浪漫,只觉得刺眼。
定期会有运输船为军舰送一次补给,想必这花大概是陆云舟提前安排的。
浪费资源。
何秋霜皱眉心想。
察觉到她眉宇间的厌烦,陆云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,他落寞地放下举着花的手,抿了抿唇:“秋霜,我以为你会喜欢呢。”
是了。
从前的她会喜欢的。
从前的她,无论陆云舟给她带的是什么,她都会喜欢。
上辈子,就因为那一碗又一碗的辣菜是陆云舟夹给她的,哪怕是半夜痛到胃痉挛去急诊,她都没有拒绝过。
可那又怎么样呢?
平白让自己受委屈罢了。
想到这儿,何秋霜的眸光不由得暗了下去,说出的话也更加刺人:“陆队长,你就这么喜欢借职务之便以权谋私吗?”
“我记得你带队上舰,是为了海陆两栖作战训练吧?如果你一直是这种态度,我有理由怀疑,你无法承担保障军舰安全的责任。”
“届时,我会亲自写信向军区军委陈述情况。”
她不再是钢铁厂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工。
不会因为一点示好,就将自己全心托付。
现在的她,比起感情,更珍视的是那份承载在肩上的责任。
“陆队长,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,没事就不要来打扰我了。”
说完,何秋霜侧身,从陆云舟和门的空隙中走了出去。
身后的人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。
她诧异地回过头,却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睛。
“秋霜,我们一定要这样吗?”
第18章
何秋霜没回答,只挣扎着想甩开陆云舟的手。
她越挣扎,陆云舟就越不愿放开。
渐渐地,何秋霜白皙的手腕上多了一圈禁锢的红痕。
唐远刚下楼梯,看到的就是这一幕。
他毫不犹豫地冲过来,一把推开陆云舟,将何秋霜拉到身后。
看着陆云舟冷声质问:“你做什么?看不到她不愿意吗?”
他的出现,让场面再度紧张起来。
陆云舟双拳紧握,极力压制着胸腔内翻涌的情绪:“唐远,这是我和秋霜的事,你别管。”
唐远冷哼一声:“可秋霜是我娃娃亲的未婚妻。”
未婚妻这几个字似乎刺激到了陆云舟,他不自觉提高音量。
“她已经跟你退婚了!现在我才是她的未婚夫!”
唐σσψ远寸步不让:“那又如何?你不过是趁我不在,使心机耍手段罢了,更何况,你们现在没结婚,我喜欢秋霜,就有追求她的权利。”
对此,何秋霜感到厌烦。
现在这出两男争一女的戏码,像极了十几年后的八点档爱情狗血剧。
她推开同样抓着她手不放的唐远,皱眉扔下一句:“希望两位,能好好审视一下自己身上的责任,不要总是把目光放在我身上。”
说完,她头也不回地爬上梯子,离开了居住舱。
身后两道炽热的视线黏着在她背上,她却根本不愿理会。
站在072的甲板上,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。
这艘军舰,是她和导师一起参与建造的。
导师推荐她上舰做后续的技术支持和日常维护,原本是希望她能在军舰实际服役过程中,发现问题,优化改良,为之后的研究开发新思路。
可现在看来,她似乎不适合继续留在舰上。
深吸了一口气,何秋霜把脑海中纷乱繁杂的想法清理了一通,转身回到了工作岗位上。
似乎是今早的事起到了一定效果,陆云舟和唐远都没继续出现在她面前,何秋霜乐得清静,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,早早就回去休息了。
军舰在海面上飘摇,头顶的灯光一晃一晃。
何秋霜伏在桌边,拿着钢笔,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转调申请。
在末尾的申请人处,她的名字,端正有力。
再次通读了一遍转调申请,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,何秋霜将它收进抽屉里,随后关灯上床,适应着海浪的摇晃进入梦乡。
第二天一早,她便拿着转调申请去了舰长办公室。
却没想到,会迎面撞见唐远。
舰长办公室门口。
“秋霜,你怎么会来这里?是军舰有什么问题吗?”
面对唐远,何秋霜并不愿意解释自己的来意,她下意识把拿着转调申请的手往后背了背,却还是被唐远眼尖地发现。
封皮上的“转调”两个字格外刺眼。
唐远当即皱起眉头:“你要走?为什么?”
见他发现,何秋霜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。
她抬头直视唐远双眼,平静陈述:“我觉得我现在在这里,不仅不利于我自己工作的开展,还会影响你和陆云舟。”
“我们是军人,应该忠诚于使命和信仰,而不是儿女情长,唐指挥,你觉得呢?”
第19章
话落,何秋霜礼貌地笑了笑,就要从唐远身边路过。
正要开门。
唐远就握住了门把手,阻拦的意思不言而喻。
“秋霜,我知道这段时间给你带来了困扰,再给我点时间,别急着离开好吗?就当是为了072,它是你和导师的心血,不是吗?”
何秋霜犹豫了一瞬。
她在写转调申请之前,也考虑了很多,072是她和导师第一艘参与建造的军舰,有很高的研究价值,如果不是综合各方面情况不得不离开,她也不会出此下策。
听到唐远的话,她不可避免地犹豫了。
似乎看出了她的纠结,唐远朝她微微颔首:“秋霜,相信我,我一直会处理这件事,不让它继续影响你。”
到底是舍不得072。
何秋霜踌躇片刻,答应下来。
这封转调申请,被她重新放回了休息室的抽屉里。
也不知道唐远用了什么方法,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,陆云舟都没有像以前一样纠缠她。
偶尔遇到,也只是礼貌地点头打个招呼。
即便那道视线,还是若有若无地黏在她身后,却也无关痛痒。
长期在空气不流通的底舱工作生活,何秋霜和舰上的很多战士一样,患上了严重的湿疹,发作起来钻心的痒。
她拿出口袋里随身携带的笔记本,记下一句——
改善战士们的居住环境。
想到70年代末期,欧美提出的“住宅微循环空气置换系统”,何秋霜再度写下——
考虑中央新风系统应用在军舰上的可能性。
做完这两点记录,何秋霜爬出底舱。
海风迎面吹来,她才吐出一口浊气。
生活条件对于战士们出远海的军事行动或值班,是至关重要的,对于体能的补充和恢复也是提升战斗力的一种。
军舰的研发,不光还要考虑驱动力和武器性能的提升,生活条件提升也一样重要。
必须在战舰有限的空间内,给战士们提供更好的工作生活环境。
想到这儿,何秋霜没再耽误,匆匆回到底舱,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发现整理出来,准备下次靠岸补给时交给导师。
整理完材料,时间已经到了深夜。
何秋霜现在满脑子想法,一丝睡意也无。
她披上衣服,爬出底舱,海面微冷的风吹散了她身上最后一丝疲惫。
海天黑成一色。
偶尔有发光的小鱼成群结队跃出海面,像黑夜里游走的星河。
072舰满载排水量接近5900吨,无疑是一头钢铁巨兽。
可即使庞大如它,在茫茫大海中也犹如一叶小舟,漂泊着,破浪前行。
何秋霜看着远方的启明星,眼中充满光亮。
“我们会有越来越多的潜艇、驱逐舰,甚至是航空母舰。”
在甲板上吹了一会儿风,脑袋里纷繁杂乱的想法散去,何秋霜回到了底舱。
门前的地上,放着一盒药膏,和一张纸条。
打开来,是陆云舟的字迹——
早晚一次,记得擦药。
何秋霜这才想起,自己这些天一直忙忙碌碌,竟然忘了去医务室拿湿疹药膏。
拿起药膏攥在掌心,她轻轻叹了口气。
直到她进门,隐匿在走廊阴影处的陆云舟才缓缓走出来。
第20章
陆云舟看着何秋霜紧闭的房门,久久没有动作。
原本,他们应该是最亲密无间的爱人。
可现在,仅仅只是一段走廊和一扇门,就宛如天堑。
“秋霜,我们到底,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?”
……
午夜。
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响起,军舰上的战士们迅速赶到甲板上集合。
刚睡下不久的何秋霜也迅速起身,跟着爬出了底舱。
广播里响起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声,随即是铿锵有力的传令声——
“全体舰员注意,立即进入战斗准备!”
“我们接到紧急任务,一艘渔船被海盗扣押,有大量人质处于危险之中。”
“现在,我命令:072号军舰,立即调整航向,全速前往事发海域。”
“务必保持高度警惕,做好应对海盗的一切准备!”
“通讯部门,确保与上级部门、友邻舰艇以及被扣押渔船的通讯畅通无阻。随时报告救援进展,接收新的指令。”
“特战队员,做好突击准备,一旦时机成熟,立即采取行动,解救被扣押的人质。”
“全体舰员,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救援行动,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、最高的效率,将被扣押的渔船和人质安全带回。”
“现在,行动开始!”
唐远和陆云舟站在队伍最前方,气势如虹:“保证完成任务!”
军舰加速航行,海风吹拂在何秋霜脸上,肃杀之气笼罩。
072号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,全速驶向目标海域。
舰桥上,本次行动的指挥官唐远紧握望远镜,目光如炬,凝视前方。
“报告指挥官,我们已到达指定海域!”
雷达兵的声音在舰桥上响起。
唐远迅速扫视了一眼雷达屏幕,确认位置无误后,下达命令:“全体舰员注意,准备进入战斗状态!特战队员,立即做好突击准备!”
陆云舟带领特战队员们,迅速穿上防弹背心,戴上头盔,手持突击步枪和手枪,全副武装地集结在甲板上。
他们的眼神中满是坚毅和果敢。
“唐指挥,我们准备好了!”陆云舟表情严肃。
唐远点了点头:“好!现在,我们等待最佳时机,记住,我们的任务是解救被扣押的渔船和人质,确保他们的安全!”
就在这时,雷达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闪烁的点。
唐远迅速判断:“那是被扣押的渔船!准备行动!”
随着唐远的一声令下,军舰迅速调整航向,向渔船靠近。
同时,特战队员们也做好了突击准备。
他们静静地等待着命令的下达,仿佛一群蓄势待发的猎豹。
“现在,全体特战队员听令!”唐远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,“你们将以最快速度登船,解救被扣押的人质。记住,一定要保持冷静,确保人质的安全!”
“是!”特战队员们齐声回答。
随着军舰的靠近,特战队员们迅速行动。
他们利用军舰上的装备,迅速降落到渔船的甲板上。
短暂交火后,陆云舟带领特战队员成功击退了海盗,将被扣押的渔船和人质解救出来。
“报告指挥官,任务完成!我们已成功解救被扣押的渔船和人质!”陆云舟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,疲惫,但更多的是胜利的喜悦。
何秋霜听后,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。
太好了,平安无事。
就在这时,通讯器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喊:“不好了!有人受伤了!”
第21章
陆云舟立即收枪,前去查看。
只见一名女性渔民,腰腹流血,初步查看应该是被流弹击中。
渔船上没有治疗条件。
陆云舟向上级申请后,将这名女渔民带回了军舰。
何秋霜双手紧张地攥着拳,一个一个数着特战队员的脸,见所有人都平安归来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然而,就在她朝陆云舟走去,准备询问作战层面,军舰是否有需要优化的地方时。
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。
来不及思考,她立即惊恐大喊:“快!她身上有手雷!”
几乎是同一瞬间,女渔民拔掉手雷拉环,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雷扔向她——
没有一丝犹豫,陆云舟猛地扑向何秋霜,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。
“轰!”
一声巨响,手雷在陆云舟身边爆炸,硝烟和火焰瞬间将他吞噬。
“嗡——!”
强烈的爆炸带来一阵阵耳鸣。
焦煳的血腥味在鼻息间散开,温热的血滴在何秋霜脸上,她看着陆云舟的嘴张张合合,却听不清他说的话。
“陆云舟……”
她自己的声音像是蒙在鼓里,眼前的事物也越来越模糊。
“陆云舟,你怎么了?你不要吓我……”
她的声音颤抖着,隐隐带上了哭腔。
陆云舟全身都被鲜血染红,最后强撑着,朝何秋霜露出了一个笑容。
特战队员击毙了假装女渔民的海盗,朝陆云舟跑来,七手八脚地将他送进医务室。
何秋霜被人从地上搀扶起来,周围的声音嘈杂纷乱,她却一句也听不清。
她的目光紧锁在,前方那道血肉模糊的背影上,泪水滑落脸颊,洗掉了上面的血污。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要救我?”
“明明是你、明明是你不要我的,为什么还要让我欠你的?”
她无助地呢喃着,脚步踉跄朝前伸出手,似乎想要抓住陆云舟问个明白。
却膝盖一软,险些跌倒在地。
一双强健的手臂,将她拦腰抱住。
何秋霜抬起头,模糊中对上唐远关切的双眼,视线倏地一黑,整个人软了下去。
意识消散。
何秋霜坠入无边黑暗。
痛……
到处都痛……
身上的骨头仿佛被一寸寸敲碎,痛得何秋霜忍不住呻吟求救,却发不出声音。
救救我……有没有人能救救我……
熟悉的绝望和恐惧笼罩心头,她好像又回到了上辈子车祸后,躺在病床上孤独等死的时刻。
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流逝,却求救无门。
“联系上患者家属了吗?”
“联系不上,电话打不通,我们一直在尝试……”
“怎么会有这样的丈夫啊?妻子生死一线,他却连人都找不到,再耽误下去就真的没救了!”
不对。
不是这样的。
她明明已经重生了,她离开陆云舟了,又怎么会走上辈子的老路呢?
不是这样的,一定不是的?
何秋霜奋力挣扎,企图冲破这具身体的束缚。
“你别动了,我知道你疼,全身的骨头都碎了,怎么可能不疼呢?可我们也没有办法……”小护士带着哭腔劝说。
是了,全身的骨头都碎了。
肇事司机下车查看后,对她进行了二次碾压。
可她还是没死,就好像上天有意让她活着受折磨一样。
第22章
何秋霜不知道,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。
身上的痛苦,几乎让她难以喘息。
她困在这具残破的身体里徒劳挣扎,像在苦海中缓缓溺亡的人,求救无门。
突然,眼前模糊的血色变成了一道白光。
身体上的痛苦随之远去,她整个人轻盈得仿佛要飞起来。
灵魂不断上升……上升……
直到眼前天光一亮,她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陆云舟身边。
可这次的陆云舟,与她记忆中的人截然不同。
即便是上辈子死的时候,他也没像眼前这般苍老。
他的头发全白了,整个人腰背佝偻,拄着拐杖,走路的时候,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前倾。
他不该是这样的。
何秋霜心想。
他当了一辈子兵,即便是老了,也还是精神矍铄、不怒自威,就像她记忆里那样。
起码不会这么……狼狈。
“又去庙里给你老婆烧香啊?”
路过的行人打趣他,他也不理,只拄着拐杖急吼吼地往前走。
何秋霜无处可去,索性就跟着他,看看他到底要去干什么。
往生殿。
陆云舟在一排排烛火前放倒了拐杖,颤巍巍跪下,双手合十,无比虔诚。
何秋霜忽然觉得眼前这画面有些好笑。
她还记得,有一年她过生日,许愿能和陆云舟回到以前,回到最开始恩爱的时候。
那时,他们的关系很紧张。
陆云舟见她独自对着蛋糕许愿,不仅没有关心和祝福,反而嗤笑一声:“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,从来不信这些。”
说完,他就离开了,她记得那天,似乎是许渺约了他去天文馆看星星。
看星星是许愿,对着生日蜡烛也是许愿。
明明都是一样的事情,他却不愿陪她做。
何秋霜收回思绪,此刻看着往生殿摇曳的蜡烛,和刻着自己的名字、籍贯、生辰八字的往生牌位,只觉得可笑。
她飘到陆云舟身边,朝他抬了抬下巴。
“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,你怎么开始求神拜佛了?”
陆云舟听不到她说的话,只喃喃着,一遍又一遍磕头,重复着同样的动作,机械又虔诚。
何秋霜想知道他在念些什么,不由得凑近了一些。
却听——
“漫天神佛有灵,求你们,让我和秋霜,来生再见吧……”
听清他的话,何秋霜沉着脸后退了一段。
神佛有灵?
来生再见?
为什么再见?
灵魂深处升起一股无望的愤怒:“你不是一心喜欢许渺,爱我都是装出来的吗?你为什么还要求来生?又凭什么让我再遇见你?”
不知为何,陆云舟叩拜的姿势忽然停顿了一下。
他转过头,浑浊的双眼似乎穿透了何秋霜透明的身体,看过来。
他的嘴唇颤抖着,眼中隐隐流露出泪光与希冀:“秋霜……是你吗?你终于,愿意来看我了?”
这一刻,何秋霜几乎以为,他真的能看到自己。
一阵风穿堂而过。
往生殿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,殿内烛火摇曳。
许久,她听到一声漫长的叹息。
“秋霜,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啊。”
“如果可以,我真希望,自己能替你去死,我真想替你去死。”
“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,太痛苦了。”
“太痛苦了……”
第23章
何秋霜低下头,痴痴地笑了。
原本软化了一点的内心,重新坚固起来。
陆云舟忏悔叩拜,只是为了减轻他自己的痛苦,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?
她忽然就不想再看下去了。
年轻的陆云舟也好,苍老的陆云舟也罢,既然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,就该承受因此而来的代价。
想到这儿,何秋霜面前的事物,轰然消散。
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。
何秋霜强迫自己睁开双眼,惨白的天花板和着灯光,看得她一阵眩晕。
她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住眼睛,却惊醒了身边的人。
“秋霜,你醒了!”
迎上唐远充满关切的目光,何秋霜有些恍惚。
她张了张嘴,想要说话,嗓子却干得像一块陈年朽木,她几乎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苦味。
唐廷见状,连忙扶她起来,靠坐在病床上,给她倒了一杯水。
何秋霜捧起杯子喝了一口,温热的水流下肚,五脏六腑都跟着舒缓开来。
缓慢地喝了几口之后,嗓子的干哑终于有所缓解。
她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,初步断定,自己应该已经在陆地上了。
“这是哪里?”
她说话的声音很小,还有些哑,却也足够让唐远听清。
“这里是京市军区医院,陆云舟伤得很重,舰上医疗条件有限,你的伤也很严重,已经昏迷一周多了。”
昏迷一周多。
何秋霜没想到,自己只是做了个梦,就昏睡了这么久。
双手不自觉地搓动杯子,许久,她低着头问了一句:“陆云舟……怎么样了?”
“抢救及时,基本脱离生命危险了。”
听到这个结果,何秋霜面无表情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空气陷入沉寂。
就在这时,一道熟悉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。
“远哥!你怎么到京市做这么久连家都不回啊?”
紧接着,病房门被推开,喇叭裤、泡泡袖衬衫、满头羊毛卷,打扮时髦的许渺猝然闯入。
与何秋霜四目相对的瞬间,空气再度凝固。
许渺皱着眉,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:“何秋霜?怎么又是你?你不是被狼吃了吗?”
说完,她扬起下巴缓缓点头,就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似的。
“我知道了,你是假死,就为了回来勾引远哥是吧?我说他怎么这么多天都不回家,原来还是因为你这个狐狸精!”
“够了!”唐远皱眉打断了她。
“几年不见,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,秋霜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,我照顾她天经地义,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。”
似乎没想到唐远会在何秋霜面前这么落她的脸,许渺委屈得直跺脚。
“好,你看不上我是吧,那我找陆云舟去。”
说完,她一甩头恨恨地走了。
唐远只来得及对她背影喊:“陆云舟还没醒呢,你别去烦他。”
回应他的,只有病房门被摔上的“哐啷”声。
唐远皱着眉转身,对上何秋霜疑惑的视线,无奈解释:“许渺是我们大院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儿,我们从小都拿她当妹妹,把她惯坏了。”
何秋霜笑了笑,抿了口水。
“只是当妹妹吗?她以前跟我说,你是她男人。”
第24章
简单的一句话,却让唐远涨红了脸。
他结结巴巴:“什么男人不男人的,这丫头,又到处瞎说。”
说完,他又找补了一句:“她就是个小姑娘,嘴上说话没把门儿的,你别介意。”
何秋霜没再说话,只是应付似的笑了笑。
看来她想得没错。
唐远没有明确拒绝过许渺,反而觉得她只是玩闹不懂事。
何秋霜无意多说什么。
毕竟,她早就决定要离这三个人远远的了。
她低着头,暗自琢磨。
要不干脆这次就把转调申请提交了吧,总归不能跟他们三个一直牵扯下去。
上辈子临死前的痛苦噩梦,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。
唐远见状,当即就要来摸她额头,却被她下意识侧身躲过。
他眼中闪过一丝受伤:“是不是许渺的话让你不高兴了?如果你介意,我今后可以跟她保持距离,或者,我可以不跟她来往。”
“你也知道,我平时都在海上,没什么机会跟她接触的。”
唐远言辞恳切,何秋霜眼中却露出一丝疑惑。
“唐指挥,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?”
何秋霜的态度礼貌又疏离。
唐远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素来从容的脸上多了一丝慌乱,但他还是笑笑掩饰住了。
“秋霜,你这称呼也太客气了。”
何秋霜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。
“唐指挥,我不是你的未婚妻,早在六年前,你应该就收到我的退婚信了,不是吗?”
唐远笑容一僵,却还是坐直了身体,正色道:“秋霜,你当时给我写信,说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,我祝福你。”
“可陆云舟不是你的良人,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再次相遇。”
“收到你的信以后,我本打算就此作罢,成全你的幸福,可我却在072舰上遇到你了,这难道不是一种缘分吗?”
“既然你和陆云舟已经不可能了,为什么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呢?”
“秋霜,给你一次机会,也给我一次机会。”
何秋霜静静地看着唐远,对方澄明的眸子中多了一丝焦急。
她笑了笑:“唐指挥,无论我有没有结婚,我们都已经退婚了,以后类似的话就不要再说了。”
水杯被搁在被子上。
她看着杯里荡起的一圈圈涟漪,默默扶正了手。
水波纹荡啊、荡啊,逐渐平息。
唐远抿着唇,嘴角紧绷成一条直线,许久才问:“你还喜欢他吗?”
何秋霜摇摇头:“我与他……绝无可能。”
话落,两个人沉默着,都没有再说话。
半晌,唐远清了清嗓子:“你先好好休息,有事随时叫我,我就在外面。”
何秋霜点点头:“我没什么事了,你也回去休息吧,这些天辛苦你了。”
她这话说得客气,唐远没再多说什么。
转头走出了病房。
坐了一会儿。
何秋霜还是觉得有些头晕,她放下水杯,重新躺下,脑袋昏昏沉沉,似乎又要睡觉了。
“咯吱”
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,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。
何秋霜轻轻蹙起眉:“不是说回去休息吗?怎么又回来了?”
椅子拖着地面摩擦了一小段,重物落下,一声沉重的叹息。
身后的人声音嘶哑:“秋霜,是我。”
第25章
陆云舟?
何秋霜霍地睁开双眼,连忙转身,脑中顿时一片眩晕。
陆云舟头上裹着绷带,很多地方因为他的动作渗出血迹,苍白的脸上遍布青色胡茬,一双眼空洞无神,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憔悴。
“你怎么起来了?刚才唐远还说你没醒,你……”
何秋霜急得光脚站在了地上,话还没说完,就被陆云舟一把抱住了腰。
他的头靠在她腰侧,手臂不断收紧,手背上还有断掉的针头。
像是终于确认了她的存在似的。
陆云舟深深地吐出一口气。
“太好了……秋霜,你没事真是太好了……”
腰上的病号服透出一阵湿热,何秋霜僵在原地,不知所措。
陆云舟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,惶恐又后怕,他焦急地想要确认什么,紧紧握住了何秋霜的手。
他仰起头,眼中隐有泪光闪烁。
却一眨不眨,固执地用目光一遍遍描绘她的眉眼,喉结滚动,却哽咽得说不出话。
“秋霜……我梦到你死了。”
五年来,他从未觉得那具他亲手下葬的尸骨是何秋霜。
他知道她一定还活着,但是生他的气,躲着不愿见他,只要还活着,总会相遇的。
然而,在他昏迷的那些天里,何秋霜的死亡是如此真实。
真实到,他连想起,都觉得浑身战栗。
准备安抚陆云舟的手一僵。
在半空中停顿片刻,最后落在了他的肩膀上,温柔又决绝地扶正了他的身体。
何秋霜居高临下地直视着他的双眼,薄唇一张一合,轻而易举地将陆云舟推下深渊。
“陆云舟,你有没有想过,那或许不是梦,我真的死过。”
掌下的身体倏然僵硬。
陆云舟眸光震颤,眼中满是不可置信,他的嘴唇哆嗦着,想要辩驳、想要追问,喉咙却像是被堵住,一个字也说不出。
何秋霜叹了口气,没忍心继续说下去。
“别想那么多,你现在最重要的,是养好身体。”
说完,她就松开了陆云舟。
不重要了。
既然已经决定斩断未来的交集,过去是怎样的,又何必要在乎呢?
她虽这样想着,可陆云舟却完全不赞同。
他的胸膛剧烈起伏,一双眼红得吓人。
终于,他像是冲破了堵在胸口那口浊气,胆战试探:“秋霜……那不是我的梦吗?那真的、真的发生过?你真的……”
他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只要一想起,浑身骨头都被碾碎的何秋霜,在病床上孤独等死的场景,他就心痛得喘不上气。
他紧盯着何秋霜,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,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。
然而,何秋霜只是笑了笑。
“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,怎么会被一个梦吓成这样。”
何秋霜语气轻快,陆云舟耳边却惊雷乍响,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。
他整个人僵在原地。
梦里,他还看到了灵魂的何秋霜,她说——
“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,你怎么开始求神拜佛了?”
他拜求漫天神佛,只为与她再次相见。
可他的爱人,似乎不要他了。
一个念头从心底破土而出。
他挣扎着,像是穷途末路的羔羊,近乎求死般问出一句——
“所以,你是因为那么痛苦地死过,才决定离开我吗?”
第26章
空气一瞬间寂静。
何秋霜垂下眼,不知道怎么回答。
只是因为死亡太过痛苦吗?
她想,不是的。
如果他们一直相爱,相互扶持着走过一生,陪伴对方度过贫穷痛苦、疾病灾难,那么,即使重来千千万万次,她也依然会选择他。
可惜,这段感情早该结束的真正原因,是感受不到爱。
起码,是感受不到陆云舟对她的爱。
或许,是他一开始,演得太用力了吧。
以至于后来抽身而去,才让人从云端跌落谷底。
何秋霜定了定神,面无表情开口:“陆云舟,我不会和唐远在一起的,你不必再为了守护许渺的幸福,强迫自己和我在一起。”
陆云舟怔愣着睁大双眼,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。
他机械地、麻木地重复:“为了许渺,和你在一起……”
“秋霜,你为什么会这么想?”
为什么会这么想?
这难道不是,他亲口说出的话吗?
何秋霜忽然有些累了,她疲惫地捏捏眉心。
敷衍道:“总之,我不会和唐远在一起,也不会和你再有任何瓜葛,你喜欢谁,想和谁在一起,尽管去追吧,祝你幸福。”
说完,她就摁响了护士铃。
陆云舟还一脸哀恸地看着何秋霜解释:“秋霜,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,我是为了许渺才和你在一起,但我可以对天发誓,我对你是真心的!”
“我去红旗公社找你,对你好,都是因为我喜欢你,我想和你在一起,绝不是为了其他人。”
何秋霜不想再听下去,只对着匆匆进门的护士说:“他刚醒就自己跑出来了,你们快把他带回去,好好检查一下吧。”
医生护士架着陆云舟出去,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。
何秋霜坐在床边,感受着突如其来的寂静,孤独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。
她几乎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喘息。
这是一个瞬间。
和过去每一个孤独的瞬间一样。
曾经她以为相爱、结婚,就能对抗这个孤独。
可现在。
她想说的是,不要输给这个瞬间。
幸福和未来只能靠自己得到,那些迫切想与别人相连的瞬间,无论多美好,只要没有真正解决自己的课题,就都是梦幻泡影。
未来的路很长,她必须自己走下去。
想到这儿,她拿起床头的纸笔,给她的导师写了一封信。
她申请回归团队,继续跟随导师做建造项目。
尽管那可能几年、十几年或是几十年,面对更加长久的寂寞。
但她,甘之如饴。
之后几天,何秋霜一直在病房安安静静养身体。
唐远来过几次,但没有过多打扰,只是给她带了很多书,刚好可以打发时间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最后一次检查的结果显示,何秋霜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,她可以出院了。
出院当天。
唐远来医院接她。
何秋霜提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,站在病房门口没有动。
看出了她的拒绝,唐远笑了笑。
“爷爷知道老战友的孙女来京市了,他很高兴,三天后,就是他的八十大寿,他嘱咐我,一定要带你回去小住几天,尽尽地主之谊。”
第27章
唐远的爷爷和何秋霜的爷爷是老战友。
只不过战争结束后,两人一个去了京市定居,一个去了边疆支援。
两家的娃娃亲就是他们年轻时定下的,本来应该是父辈结亲,可偏偏两家都是独子,这婚事也就落到了孙辈头上。
虽然何秋霜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,但唐老爷子开口,她终究不好拒绝。
脚步顿了顿,她还是拎着东西,跟在了唐远身后。
“我来帮你拿吧。”
唐远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。
这一幕,被病房里的陆云舟看了个清清楚楚。
他坐在病床边,手上还连着输液管,从他的角度看过去,唐远不止接下了何秋霜手中的行李,还握住了她的手。
那一刻,陆云舟理智全无,噌得站起身,拦住了两人的去路。
手背上的血珠子滚滚落地,唐远下意识地挡在了何秋霜身前,皱眉看他:“你干什么?”
可陆云舟根本不理会他的话,只是越过他,看向他身后的何秋霜。
他嘴角颤抖着,勉强扯出一个笑:“秋霜,你们……这是要去哪儿?”
何秋霜面容平静:“我出院了,唐老爷子过寿,我去拜访一下。”
“我跟你一起去!”
陆云舟急急接话。
何秋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,实线最终落在了他滴血的手上。
“陆云舟,别无理取闹。”
撂下这句话,她拉着唐远,从他身边离开了。
陆云舟怔在原地,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。
三天后。
唐老爷子寿宴当天。
虽然只邀请了大院里关系近的亲朋好友,但前来拜寿的人还是呜呜泱泱占了一屋子,陆家、丁家也都来人了。
何秋霜陪在老人家身边,看他笑得合不拢嘴,心里也多了一丝亲情的温暖。
唐老爷子看着她和唐远,苍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。
“好孩子,既然你和唐远都回来了,要不就趁早,把喜事办了吧。”
何秋霜礼貌地笑了笑。
还不等她说话,一旁的许渺就蹿出来,一把抱住了唐远的胳膊。
任由唐远甩手,愣是没推开。
顾忌着在场人多,他也不好直接落许渺的脸面。
见此,唐老爷子眉头一皱,下意识看向何秋霜,而她只是面容平静见怪不怪。
“唐爷爷,你可不能这么偏心,我小时候你可是说过的,等我长大了,我想嫁给谁都行。”
许渺还是那副娇蛮的语气,这么多年过去,还和小姑娘时一样。
看着在场的丁家人,唐老爷子也不好说什么,只得打着哈哈,岔开话题:“你啊,又不是小孩了,还能天天缠着他,陪你过家家不成?”
“才不是过家家呢,我是真心喜欢远哥,要嫁给他做老婆的!”
许渺得意洋洋地抬着下巴,看向何秋霜的目光里有她熟悉的挑衅。
可惜,何秋霜没有给她任何回应,连个眼神都没有。
许渺这一拳,就像打进了棉花里。
就在这时,陆云舟走过来,站到了何秋霜身边。
何秋霜心头一紧,生怕他胡说八道,他却只是跟唐老爷子说了几句吉祥话后,转头看向她。
“秋霜同志,这里人多,我带你出去转转吧。”
第28章
何秋霜瞥了一眼被许渺抱住手的唐远。
后者面色焦急,偏偏许渺就像块狗皮膏药一样,沾上了就甩不开。
“唐爷爷,我去院子里转转,一会儿就回来。”
跟长辈招呼了一声,何秋霜便离开了这间拥挤的屋子。
一走出唐家的二层小洋楼,源源不断的新鲜空气就涌向了她。
她深吸一口气,整个人松懈下来。
凭借上辈子的记忆,她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段竹林小径,找到大院里的小凉亭。
陆云舟就静静地跟在她身后。
见她靠着柱子闭上眼睛,这才坐在她身边,轻声道:“你好像,对这里很熟悉?”
何秋霜没有否认。
“是啊,在这里,也生活了几十年。”
陆云舟搭在膝盖上的手有些发抖,他沉默地咬紧牙关,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。
许久,他终于呼出一口气。
“秋霜,我们真的结过婚,一起生活过,对不对。”
疑问句,却是陈述的语气。
陆云舟的眼眸中满是哀痛。
何秋霜没说话,算是默认了。
“你不喜欢许渺,我可以永远都不和她联系。”
“秋霜,你才是我的妻子,我唯一的爱人,你实在不必为了其他人,耗光我们的感情,也不该为了不相干的人,放弃我。”
何秋霜睁开眼,压着眼底的厌烦,平静反问:“你觉得我为什么不喜欢许渺?”
陆云舟微微一愣,迟疑道:“因为我和她走得太近?可我们从小……”
不等他把话说完,何秋霜就打断了他。
“因为你们不知分寸,没有边界。”
“陆云舟,你还不明白吗?从始至终,这段关系里错的人就是你,如果你拎得清,我们哪会走到今天。”
“你不管你是全部想起来了,还是只当自己做了一场梦,今天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,你我之间,绝无可能。”
“你就当,以前的何秋霜真的死了吧。”
说完,她就起身朝唐家的小洋楼走去。
只是还没走出竹林,就看见许渺哭哭啼啼地跑了过去。
她蹲在路边,把花坛里的喇叭花扯了个乱七八糟,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情绪,一边扯一边骂——
“陆云舟瞎了眼,唐远也是!一个两个的都围着何秋霜那个贱人转!”
“她一个村姑,以为考了大学就能一飞冲天吗?山鸡就是山鸡,当不了凤凰!”
“都怪她!都怪她!以前我只要装作心脏难受,他们都得围着我转,都怪那个何秋霜!我当初放的那把火怎么没烧死她!”
“咔嚓!”
一声竹子被生生折断的脆响。
何秋霜回过头,看着自己身后,脸色黑沉如水的陆云舟,没有说话。
“谁在那!给我出来!”
听着许渺心虚又故作强硬的呵斥,她笑了笑,从竹林后,走到了阳光里。
许渺一见来人是何秋霜,不仅丝毫不慌,反而愈发口不择言。
“原来是你,你听到了又怎么样,说出去谁会信你?”
“别以为陆云舟和唐远都围着你转,你就赢了!我告诉你,只要我想,他们都会乖乖回到我身边!”
“陆云舟从小就是我的跟屁虫,我说东他不敢往西,唐远是有点难征服,那又怎么样?我迟早会拿下他!”
“别以为你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穷丫头真的能赢我!”
第29章
何秋霜静静地看着许渺发疯,始终面色如常。
等许渺说够了,她才回头看向身后:“都听到了吧,我说的你不一定信,现在你这小青梅亲口说了,你就自己考虑吧。”
随着话音,陆云舟一步步出现在了许渺的视线里。
她当即白了脸。
陆云舟沉默着,周身气压极低,整个人似乎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,不知是因为愤怒,还是其他的什么情绪。
何秋霜无意与他们多纠缠。
离开前只扔下一句:“今天许渺所说的话,我会原原本本地陈述给公安机关,届时,还希望陆云舟同志能实话实说,做个人证。”
说完,她没再理会僵持的两人。
径直回了唐家。
还没走到,就见唐远徘徊在门口,看到她回来,紧皱的眉头立即一松。
“秋霜,你回来了。”
唐远的视线往她身后看了看,疑惑问:“只有你自己吗?陆云舟呢?”
何秋霜如实回答:“他和许渺在一起。”
唐远呼出一口气,没再多问。
“走吧,快开饭了。”
何秋霜跟随唐远在席上落座,刚坐下没多久,陆云舟就和许渺一起回来了。
许渺脸上泪痕未干,察觉到她的视线也只是瑟瑟低头。
何秋霜轻笑一声,戳着碗里的饭,垂下了眼。
一旁的唐远注意到她的小动作,小声问:“怎么了?”
她摇摇头,深吸一口气:“没事,先吃饭吧。”
席间,陆云舟的视线总是飘向何秋霜,却没有得到过半点回应。
身侧的唐远也一样。
何秋霜把心中的风暴压制在平静的面孔下,默默地等待寿宴结束。
酒过三巡。
一队公安走了进来,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,他们走到许渺面前,直接亮出证件:“你就是是许渺?”
“我们接到举报,你与五年前红旗公社军属院失火有关,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
许渺被吓傻了,看着身边的陆云舟瞪大了双眼。
丁家人乱作一团,纷纷为许渺说情。
“公安同志,你们肯定是搞错了吧?我们渺渺怎么会去什么红旗公社呢?”
“我警告你们,不要血口喷人,我丁家上头也是有人的!”
“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把渺渺带走?把你们局长叫来!”
一场寿宴,最后还是闹剧似的收了场。
公安在宴会上带走了许渺,同时也抓了几个闹事袭警的丁家人。
陆云舟的视线穿过纷乱的人群看向何秋霜,他眼中再无一丝光亮,只无声做了个口型——
秋霜,这是我给你的交代。
说罢,他转身朝着公安离开的方向走去。
何秋霜轻轻地吐出一口气。
这一次,所有的事情都改结束了吧。
胸口的闷堵逐渐散去,何秋霜只觉得疲惫。
和人纠缠真的太累了,她只想回到导师身边,和团队一起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,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。
她再也不想陷在这莫名其妙的关系里了。
何秋霜站起身,跟唐老爷子告了别,转身往外走。
刚走出唐家大门,身后的唐远就追了上来。
“秋霜,等一下。”
第30章
何秋霜停下脚步,转身看向唐远。
“怎么了?”
唐远犹豫了一会儿,终于鼓足勇气问:“秋霜,你还会回072舰吗?”
她摇摇头,坦诚道:“不知道,但是我已经给导师写信,请求回归科研岗位了。”
似乎是猜到了她的答案,唐远垂下眼,敛去了眸中的苦涩。
“你知道的,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,我都会支持你。”
“嗯。”
何秋霜淡淡地应了一声,转头继续朝公交站走。
身后却再次传来了唐远的声音。
“秋霜,如果陆云舟没有去红旗公社,我们会在一起吗?”
何秋霜顿在原地,仔细想了一下。
如果是上辈子的她,应该会的吧。
孤苦无依,一心想和这个世界、想和其他人建立亲密的联系,又怎么会拒绝一门长辈定下的娃娃亲呢?
即使不是陆云舟,不是唐远,也会是其他人。
只要她一心想着,把自己解决不了的课题转嫁给其他人,就是一次又一次将伤害自己的利刃递了出去。
那么无论是谁,都能伤害她。
想到这儿,她转头望着唐远,一字一句道:“会的,如果没有陆云舟,之前的我一定会跟你结婚,如果没有你,也会是其他任何一个男人。”
“但现在的我,不会,现在我只想自己去解决这个课题,我相信,我早晚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攻克它。”
说完,她没有停留,小跑着赶上了前面的公交车。
唐远站在她身后,看着她远处的背影,挥了挥手。
京市傍晚的风,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。
穿过打开的公交车窗户,吹在何秋霜脸上,却让她觉得格外放松。
这辆公交车并不是她要上的那辆。
却可以带她短暂逃离焦灼的现实,获得片刻安宁。
尽管如此,她仍然不能沉迷,需要在某一站下车,寻找自己真正需要的那一辆。
这会花些时间,但没关系。
只要不始终都在同一辆错误的车上循环往复,无论何时下车,都不算晚。
何秋霜轻快地跳下车。
昏黄的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。
她回到招待所,前台的老板已经昏昏欲睡,听到开门声还是打起精神,仔细辨认了一下来人。
老板认出了她:“何秋霜同志吗?这有一封给你的信,今天下午刚送来的。”
“谢谢同志。”
何秋霜从老板手中接过信,道过谢,沿着窄小的楼梯一路上了二楼。
回到房间,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。
迎面而来的是导师娟秀的字迹——
“批准归队,速回。”
言简意赅,像是百忙之中抽出空,照顾她这个不成器的学生。
何秋霜拿着那封信贴在胸口,往后仰倒在小床上,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。
“太好了,明天一早就买票回去。”
打定主意,何秋霜迅速洗漱,躺到床上,嘴角挂着笑进入梦乡。
睡梦中,她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上辈子。
但这一次,她不再被困在那具身体里无能旁观。
她看着孤零零对着蜡烛许愿的何秋霜,走到她面前,朝她伸出了手。
“走吧,我们自己去实现愿望。”
第31章
第二天一早。
何秋霜起床,神清气爽。
她隐约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个梦,梦的内容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。
只记得梦里的自己很高兴,另一个人也很高兴。
她收拾好东西,步履轻盈地下了楼。
“老板,退房。”
她语气轻快,老板却朝门口指了指:“昨晚来了个男同志,一直在门口等你,一宿了,你要不要见见?”
何秋霜拿着老板开出的退租收据,走出门。
就看了一身风露的陆云舟。
看着她手里的退房票据,他张了张嘴,嗓音沙哑:“你要走了。”
何秋霜折好票据,揣进挎包,点了点头。
“是,我要走了。”
这一晚,陆云舟在心里演练了无数,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何秋霜说。
他想告诉她,自己真的爱她,他对她的感情从不掺假。
他想告诉她,自己对许渺没有别的感情,只是喜欢了照顾这个一起长大的小妹妹。
他想求她留下,给彼此一个机会,重新开始。
这一次,他不会再拎不清,不会再犯错,不会有人再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。
可当他望进何秋霜这双明亮又澄净的眼睛时,他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千言万语都堵在他胸口。
喉咙无声呜咽。
却没吐出一个字。
沉默许久,久到他以为自己失了声。
他终于听见自己说:“秋霜,对不起。”
堵在心里的千言万语,最终只变成了一句对不起。
忽略何秋霜感受的人是他。
让她受委屈的人是他。
面临选择时把她抛下的是他。
笃定她不会离开的是他。
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的,他还有什么理由请求她留下,请求她转身再看自己一眼?
说再多,也不过是徒劳罢了。
陆云舟垂着眼,整个人看起来意志消沉。
忽然,肩上多了一只温柔的手,礼貌又满含鼓励地拍了拍。
“做丈夫你是不及格的,做朋友也没机会了,但你是个好军人,我们以后都会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的。”
“结束的,就让它过去吧。”
陆云舟心中酸涩,视线也有些模糊。
她想再叫一次何秋霜的名字,却哽咽着,失了原本的声音。
“送我去车站吧,就当上一次,是你亲自送我离开的。”
“好。”陆云舟声音沙哑,他偏过头,不经意地捏了下眼角,“就让我,最后陪你走一段路吧。”
时隔多年,两人再次并肩。
不是为了同行,而是为了分别。
车站里人声鼎沸。
来来往往的旅人,都有自己要走的路,要去的地方。
陆云舟走在何秋霜身侧,默不作声地为她挡去拥挤的人潮,原本可以交握的手,现在只能紧握成拳。
人工售票窗口。
何秋霜买好了票,一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。
她环视四周,找了一圈都没发现陆云舟的身影。
他走了。
何秋霜内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,似乎他在或离开,都不重要了。
她笑了笑,攥着手里的车票,走上了候车月台。
汽笛声拉响。
火车进站。
何秋霜没回头,大步上车,本想自己的未来。
她没看到,陆云舟站在光影之外,朝她挥了挥手。
——《完结》